每年早春时节,我都会格外关注小区里的那几株杏树。
杏花是先叶开放。春寒料峭,满树枝条已长满了米粒大小、灰扑扑的花蕾。
过不多久,“米粒”就变成了黄豆大小,外观被春风熏成了枣红。很快,花苞越来越饱满,从深色的花托中挤出来,好像只需一缕暖风就能绽放了。
杏花有一种冰肌玉骨之美。它的花色清雅,初始浅粉,渐变雪白,真如南宋诗人杨万里所说“道白非真白,言红不若红。请君红白外,别眼看天工”。杏花花质如冰绡,又像淡淡地匀了脂粉,粉雕玉琢,玲珑剔透。花初开时,五片花瓣微微合拢,形如玉碗,花心中,一丛长长的玉蕊伸出来,顾盼生辉。
杏花的香一点也不浓冽,淡淡的,若有若无,那香味裹在了春风里,丝丝的甜香不经意间和人撞个满怀。
杏花开时极稠密、喧闹,枝条上密密地绽满了花朵,远看繁花满树,如云似雪,明亮亮地晃眼。站在花树下,繁花如云压顶,好像来到了花的王国,让人不敢高声语,唯恐打扰了花的盛开。微风吹来,雪白的花片轻轻飘落,颇有几分“自在飞花轻似梦”的意境。
有鸟儿在树上鸣唱,因为花枝稠密,看不到鸟的模样,只觉叫声清脆悦耳,婉转动听。偶有鸟儿在枝间跳跃腾挪,闪出小小的身影,灵动可爱,好像置身在一幅工笔花鸟画中。
春天雨水多,雨中的杏花有几分清冷的气质。雨淋淋沥沥地落着,树上,那些冰绡一样的花朵挂着晶莹的水珠,好像在暗自垂泪,和晴日的美又有几分不同。地上,已被雨水打落了一层雪白的花片。雨中杏花像一首意趣悠然的诗,从唐诗宋词中款款走来,让人一下子想起许多吟诵杏花的诗句。
古人多喜爱杏花,浪漫风雅,唐代杜牧《清明》诗中的“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”,勾画了一幅杏花烟雨图,至今读来仍然生动如昨。南宋诗人志南的“沾衣欲湿杏花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”,对雨中杏花的描写细致入微,脍炙人口。陆游的“小楼一夜听春雨,深巷明朝卖杏花”,穿越几百年的时光,好像还能依稀听到宋人的卖花声,给人无限的遐想。南宋诗人杨万里有次雨中到西园赏花,遇到园子的主人张翁在修剪杏花,感觉十分可惜,劝张翁不要修剪,并写下“梅不嫌疏杏要繁,主人何忍折令残”的诗句,一片爱花惜花之情跃然纸上。
宋代诗人邵雍看花归来,心情愉悦,“更把杏花头上插,图人知道看花事”。白居易去赵村看杏花,想自己七十多岁了,明年可能无法再来,写下“赵村红杏每年开,十五年来看几回。七十三人难再到,今春来是别花来”,言语间颇有些伤感。诗人的预感也很对,白居易七十四岁而终。那一年的赵村看杏花,也真的是来和花告别了。
杏花的花期不长,大概有一周左右,杏花落的时候,风吹起来花片扬扬洒洒,地上像下了小雪,铺了薄薄一层。但每次见到花落,我却并不伤感,因为用不了两月,我就能吃到橙黄肥美的杏子了。